17岁的跨性别女孩小淘，和她的普通生活

这是北同文化的新栏目Proud Pond彩虹塘。

我们希望提供一个能够让伙伴们尽情表达自己的平台。正如Proud Pond这个名字一样，在并不算安稳的生活中，我们想要这样一方小小的河塘，能够为你的灵感与情绪提供畅游的安全空间。在这个安全空间，我们通过叙述经历，或凭借艺术，构筑属于我们的性多元叙事光谱。

这是「彩虹塘ProudPond」的第三篇作品，讲述了跨性别者小淘的真实成长经历。小淘今年17岁，是一名漂泊在云南的打工者。

10月底，小淘通过彩虹塘投稿征集活动向北同讲述了她的经历。从初中有性别意识开始，小淘就发现自己跟身边的大多数男孩不一样。16岁的时候，她决定听从身体的声音，决心要去做性别肯定手术。

与我们在公共表达里常见的性多元叙述者不同，小淘没有太明确的追求，也没有想要坦白什么刻骨铭心的创伤，她有想要分享自己真实经历的直觉，但时常又不知道要如何描述。有时候我会觉得，我们关于性多元群体的阅读也会被那些中产、刻奇的故事所垄断，我们会忘记其实小淘才是性多元群体中大多数人的样子。ta们不被看到、听到，是因为ta们生活的环境和语境里，根本没有「性别」这回事。

01

不满的身体

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。」小淘常常会这样说。

我理解。小淘平时不会跟朋友和亲人聊到我们当天聊的话题。性别、情绪、家庭，这些长在她身上的东西对她来说似乎最陌生。她甚至没有去看医生，仅凭百度到的信息就自己买药吃。我问她吃了药感觉会好些吗？是生理上好些还是心理上好些？她说生理上好些，好多了。具体是怎样一种好我不太了解，但我猜那可能是一种「对了」的感觉。

小淘是一个跨性别者，她的被指派性别为男性，自我认同为女性。如今她还没有接受性别肯定手术，也没有就医，她的身体和声音仍然具有明显的顺性别男性特征。在提到自己现在的生活时，小淘说没有什么满意的地方，但是有很不满意的地方，就是身体和声音。

小淘今年17岁，云南人，半年前她成为了一名打工者。平时小淘的工作就是做苦工、搬运工，听上去她什么都会做一些，不稳定又辛苦。一般来说，有人招工，会投放广告，她就打电话过去，看能否应招。每天的工作时长也不一定，有时候半个小时，有时候会一早工作到晚，工资日结。从她的描述来看，疫情似乎没有怎么影响到她的工作。在我们采访的上一周，她感染了新冠，即便如此她仍然坚持工作。她现在一个人租房子住，生活开销自己可以负担。当然，工作是不好做的。我问她具体是怎样的情况，她只是说：「肯定难做呀。」

图源 | 《季节与季节之间》

02

出走的妈妈

小时候，小淘和爷爷奶奶一起住。爷爷奶奶对她很好，但是她也很期待见到在广东打工的爸爸妈妈。2013年，小淘8岁，爸爸从广东回来了，妈妈却没有。爸爸回来是因为得了急性阑尾炎，疼了好久才知道。爸爸身体恢复后，他们一家人去广东找妈妈。找到妈妈的当天小淘非常开心，期待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。但是第二天妈妈又不见了。一家人很着急，找了几天，都没找到。后来，爷爷卖牲口的钱花完了，他们就回了家。

回家的路很长，小淘很饿，爸爸买了一盒盒饭，但是先给妹妹吃了。小淘记得有个姐姐给了小淘一盒宽面，小淘很感激她，但是心里也有一丝心酸和愧疚。小淘也解释不清这种愧疚究竟从何而来。

自此小淘再也没见过妈妈。我问她会想妈妈吗？她说，基本上就没见过，怎么想呢。我问那会想象妈妈吗？她说，最近不怎么想了。

至于妈妈为什么出走，家里人没有人知道。小淘说，她觉得应该是妈妈觉得回家不开心，心里难过，就走了。

然而这个问题在多年后得到了解答。小淘的叔叔告诉她，妈妈当年是被外婆抱回来的，不是外婆亲生的。外婆家里困难，妈妈很早就被迫出来讨生活。小淘不是很清楚妈妈是怎么认识了「奶奶的一个妹妹的男人」，那个男人带着小淘妈妈和其他女孩「做违法的事情」，小淘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不是爸爸亲生的。小淘突然觉得不知所措，似乎多年来对妈妈的感情和想法，都失去了锚点。

「我是不是想错了。」我问她指的是什么。她说，她以前认为妈妈不要自己和妹妹了，但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。「生活的压力、别人的闲言碎语，她才会走的。」

那次回家两年后，爸爸又给小淘和妹妹找了个继母，继母又带来一个女儿。小淘不喜欢那个继母，继母让小淘很痛苦并且产生了抑郁情绪。继母在家三年，之后继母的女儿找了一个有钱的对象，继母就跟着女儿走了。现在爸爸跟第三个「妈妈」在一起，生活还算平稳。这个继母可以接受妹妹，但是小淘只有爷爷奶奶。

我问小淘对爸爸是什么感受？她说，懒。

因为爸爸现在不打工了，全家就靠爷爷奶奶养牲口的钱来负担生活。小淘觉得，爸爸偏心妹妹，我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，小淘说，是直觉。

图源 | 《季节与季节之间》

03

「身体的声音」

小淘第一次有性别意识，是在初一，那年她13岁。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自己和其他男孩子不一样，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好，就是觉得男孩喜欢玩的她不喜欢，她和女生玩得更好。在食堂，只有她一个「男生」会坐在女生堆里。学校里的男生不愿意和她一起，所以小淘也是住单人宿舍。初中毕业后，小淘上了一年中专，但是跟学校里的人「处不来」，于是就离开学校了。

16岁，小淘决心要去做性别肯定手术，那是一种「身体的声音」，想要改变的感觉。

身体的声音如此强烈，但是在生活里，小淘从来都不会跟别人聊性别相关的问题，不和朋友聊，也不和家里人聊。小淘回忆，唯一一次和家里人聊到这个话题，是一个叔叔的女朋友问她，觉不觉得自己的性格像个女孩子。她说是吗，没有觉得。

小淘不介意别人把她当作男生来看，她认为性别认同是自己的事，跟别人无关。况且周围人都不了解性多元群体，完全不知道这个群体的存在，小淘认为跟他们说了也没用。工友也根本不了解小淘的情况，他们有时候会跟小淘说，让她剪头发。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起来：「剪头发，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。」

现在小淘两个月回一次家，跟家里人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。我问她会有一天想要告诉家里人吗？她说会。我说如果有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呢？她说，可能是二十多岁，应该是能做性别肯定手术的时候。我问她是否知道要为此做哪些准备吗？她说知道，她已经百度过了。我又问她家里人会接受吗？她说不会。但那一天到来的话，她应该已经独立了，家里人的想法也不是很重要了。

图源 | 《翠丝》

04

模糊的爱

小淘很喜欢逛贴吧，没事的时候各种贴吧都会看，她也会在贴吧上认识一些朋友，在QQ上聊天。当然，她也不会跟网友们说自己是个跨性别者。平时她喜欢看漫画、读小说，但是不喜欢言情题材的故事。

我问小淘有喜欢的人吗？小淘说从来没有过。我问她是否有比较喜欢的人呢？她说其实也没有。小淘给我的感觉时常是这样的，她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，没有比较在意的人，没有特别想要的生活，就算有，她也会觉得不知道怎么描述。但与此同时，她有很强的直觉和丰沛的情绪。她是个很敏感的人，在强烈的直觉驱使下，她会在百度上检阅大量信息。她有很丰富的触角，但是她的表达方式很私密，像个小章鱼。

小淘说，选择接受北同的采访，是因为希望分享一些真实的故事，让性多元群体少一些创伤。对小淘来说，作为一名跨性别者，她最大的痛苦在于想不通。现在小淘仍然没想通，但是不管怎样，她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探索。

对于现在的小淘来说，一切都很模糊，而这些悬而未决也说不清楚的问题在未来是否有可能变得清晰起来，我不知道，但是我也有一种直觉，她更为坚定和勇敢的内核会随着成长渐渐露出。采访结束之后，我仍然不认为我有资格说自己理解了小淘。与此同时，我也不认为小淘是所谓的边缘群体，在被精英垄断的话语体系里，小淘这样的「边缘者」或许才是这片土地上性多元群体中的大多数。ta们不被看见和听见的生活被辛苦的工作填满，ta们普通、可爱又努力。

图源 | 《季节与季节之间》

作者简介

 曾仔

麦当当教北京某不能

透露细节的街道分教教主

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

作者：小曾

排版：小熊

封面图来源：《翠丝》

ReadMore